資料圖:超載貨車不愿接受進京車輛超載檢查,將車停在距康莊收費站800米外河北轄區(qū)路段內(nèi),造成京張高速康莊收費站進京方向大量擁堵,進京交通嚴重受阻。 中新社發(fā) 廖攀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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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北京周邊高速公路的擁堵,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在人們的承受與忍耐中,卻有著越演越烈的趨勢
文/楊龍
京張高速公路,全程不到150公里,有過堵車痛苦經(jīng)歷的申濤說,這條路的名字應該叫“緊張高速!
高速路上的時速不足15公里
12月10日,北京飄起入冬來的第一場小雪,高速公路上異常濕滑。申濤在上午9點從河北宣化駛上了開往北京的京張高速路。對于京張高速的堵車,申濤早有耳聞,兩天前離京趕往宣化的時候,看著進京方向的排隊長龍,他就開始為回來的路發(fā)愁。他決定,回來時,到東花園收費站就下高速,繞道進北京。豈知從宣化剛走出20幾公里,就看見前方密密麻麻的車輛,在一點一點地向前蹭。大約90公里的路程走了近7個小時,算下來,他在高速路上的時速不足15公里。
到了東花園,他下了高速,開上土路。噩夢從這里升級了。車開出不到兩公里就被一輛摩托擋在路上,幾個小伙子在路旁挨個收費,每車10元。司機們都憤怒地找他理論,根本無濟于事,不給錢就不放行。申濤也只有跟著大家忍痛交錢。
繼續(xù)往前走不到一公里,土路上又被大土堆和巨石攔住,別說汽車,連摩托車都難得過去。申濤看見旁邊的莊稼地里有幾排車印,便開了過去準備從莊稼地里繞,后面的幾輛小車也隨即跟了過來。
沒走出50米,他們就發(fā)現(xiàn)前面并沒有路。剛準備調(diào)頭,一輛拖拉機已經(jīng)以極快的速度開過來,迅速將他們的退路封死。車上的人下來把鐵鍬往他們面前一扔,訓斥道:“你們的車壓了我的地,必須給我翻地,不翻地不許走!”四五輛車被困在地里,大家傻了眼,只好下車賠笑臉說好話。那人不依不饒:“要么給我翻地,要么給我交錢,誰也跑不了!”
申濤對記者描述說,他覺得那人仿佛身經(jīng)百戰(zhàn),出擊的時機掌握得相當精確。如果進去的司機不主動翻地或交錢,他就拿著鐵鍬開始挖溝,申濤感覺自己就像是進了村的鬼子,叫人家關(guān)起門來打狗,根本跑不了。
那人開出的價,是每輛車30元。有人開始討價還價,說愿意翻地。對方聽了大怒,聲音抬高了一倍:“要翻就把這一整片地都給我翻了!”緊接著,從四處又鉆出幾個拿著鐵鍬的農(nóng)民。大家趕快掏了錢息事寧人,把車又按原路開回了高速。
繞了兩個小時又回到高速路的原點,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東花園收費處等待交費的車輛已經(jīng)排了近6公里長。高速路成了一望無際的停車場。
連續(xù)多年,這里幾乎天天堵車,河北省高速交警六支隊值班民警告訴記者,京張高速河北段每天均會出現(xiàn)2500至3000輛車長時間滯留和堵塞的現(xiàn)象。進京方向的這段路,成了司機們的噩夢。
由于長年的堵車,當?shù)厝艘呀?jīng)把這段高速路當作了自由市場,有人拉著一大堆裝好的柿子、梨、棗,滿臉笑容沖路上的人問著:“要唄?”也有人挎著小籃子叫賣“香煙瓜子礦泉水”。不遠處的路邊,有人支起了煤氣灶,攤大餅煮面條,熱氣在寒冬中騰騰升起。
幾千輛大貨車一堵就是幾天幾夜
在高速公路上,奔跑著的兩類車。一類,是小轎車、大客車和小型的貨車,另一類,就是成群結(jié)隊的大貨車。每到晚上,高速路便成了大貨車的天下。
京張高速路是山西、內(nèi)蒙古、山東、河北等省區(qū)前往北京、天津的主要通道,承擔著向京津兩地輸送煤炭、蔬菜等貨物的重要職能。河北省高速巡警第三支隊隊長李曉明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尤其是在冬天取暖季節(jié)到來的時候,京張高速平均每天有幾千輛大型貨車擁堵,最長堵車距離達到20余公里。
大貨車的擁堵,是高速路上最壯觀的景象。尤其是在進京方向的收費處和“治(理)超(載)”點,經(jīng)常一堵就是幾天幾夜。目前的堵車不僅發(fā)生在京張高速,也擴展至京石、京沈等各條高速路上。
在京張高速路上,過了東花園收費站,可以看到從出京方向的行車道上隔出來一條狹窄的客車專用道,專供進京的小轎車和運輸旅客的大巴,從擁堵的貨車車隊中抽身行駛,而大貨車們占領(lǐng)了三條進京全部通道,依然艱難而緩慢的爬行。
但是,與治超點的擁堵比起來,收費站一兩個小時的等待還是小巫見大巫。到了河北與北京交界處的治超點的康莊卸載站,你才知道什么叫堵車。
所有進京方向的大貨車都需要在治超點稱重交費。車號為晉B25063的貨車司機黃師傅從山西運煤到北京,他告訴記者,治超點的堵車是家常便飯,他們已經(jīng)習以為常,很多司機都專門把副駕駛室的座椅改裝成一個單人床,堵車時就倒下來瞇一覺。去年他曾在康莊卸載站等了一天一夜,兩天沒有洗臉刷牙,吃的全是方便面。到最后,車上的三個司機每個人都感覺快熬不住了。這次進京,他們拿了棉被,帶了熱水、方便面,做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充分準備。
京張高速康莊收費站工作人員介紹,京張高速每天貨車的流量在5000輛左右,而康莊卸載站的日檢測能力只有1200輛,按此計算還有將近4000輛貨車當天不能檢測完畢,長時間的堵車不可避免。
沒有統(tǒng)一標準的卸載站
康莊卸載站是由路政、運政以及公安交通等幾個部門聯(lián)合設(shè)立的執(zhí)法站。
進了康莊卸載站,僅有兩條道路可供通行,一條經(jīng)卸載站進高速路,另一條繞過卸載站直接上高速路。小汽車、大客車和運輸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車輛可以直接上高速公路,其他貨車則必須經(jīng)過貨運通道開向卸載站,每輛大貨車都要過磅稱重,檢測是否超載。
貨車的檢查分為初檢和復檢。檢測點前有兩臺地秤。司機先將行車本交到初檢處,工作人員將貨車的車號、車型輸入電腦,地稱前面負責引導的工作人員向司機打手勢,待檢車輛便可以上初檢點的地秤稱重過磅。隨后電腦打印出檢驗單,檢查合格的車輛就可以直接駛出卸載站繼續(xù)前行。初檢不合格的超載車輛必須在卸載站卸掉超重貨物,到復檢處再次稱重,稱重合格才能放行。
初檢不合格的車輛中,沒有一個司機愿意主動卸載,司機們總是會跟工作人員磨蹭半天,能少卸盡量少卸。卸載處的待卸車輛也排起了長龍。
在記者觀察的半小時中,初檢處平均每3分鐘檢測一輛貨車。引導人員似乎并不急迫,前后車輛的檢測間隔均在一分鐘左右。半個小時僅有8輛車進入初檢處檢測,其中有兩輛車超載不過關(guān)。在卸載站的出口處,接受檢查的貨車平均每4分鐘才能通行一輛。如果按此計算,卸載站每天通過的車輛不足一千輛。
司機們對此也很不理解,難道增大檢測場地、多加幾臺地秤就這么費勁?他們認為這是有關(guān)治超部門不作為的結(jié)果。當?shù)刂登诮痪劦蕉萝噯栴}時,也認為治超站設(shè)計不合理是一個重要原因。
黃師傅說,他一路上經(jīng)過六七個卸載站,剛出山西境內(nèi)就已經(jīng)被卸載,他手中持有當?shù)亟煌ú块T開具的卸載單,但由于卸載站不屬一個地區(qū)管理,每個地區(qū)對于重量的限制也不統(tǒng)一。這位山西司機一路上,逢卸載站必進,否則卸載站外的交警就不放行。一路上浪費了很多時間。
據(jù)李曉明介紹,北京嚴把各個進京的路口,嚴防超載車進京,同時也堵死了進京的道路,出現(xiàn)了進京難的狀況。尤其是北京的卸載站多設(shè)在北京與河北的交界處,因此被堵的車輛大部分堵在了河北境內(nèi),嚴重的堵車已經(jīng)給河北帶來很大的工作壓力。而北京市治超辦的工作人員則指責北京周邊地區(qū)治超不力,大量放行超載車輛,造成北京方面工作壓力增大。
今年年初,國家安監(jiān)總局曾在懷來縣召開了京張高速公路東花園段堵車事宜協(xié)調(diào)會。決定京冀聯(lián)合治超,共同疏堵,經(jīng)河北省治超站檢查、放行的車輛,北京方面不再進行重復檢測;并計劃建立聯(lián)動機制,雙方協(xié)商統(tǒng)一的治超標準。但河北和北京之間還是難以形成一個統(tǒng)一執(zhí)行標準。
北京交通大學交通運輸學院教授楊連勇指出,目前的治超隊伍,主要由交通、路政、交警數(shù)支隊伍組成,他們是臨時的聯(lián)合,執(zhí)法力度不一。現(xiàn)在還要將各地區(qū)不統(tǒng)一的隊伍再組合,執(zhí)法過程中產(chǎn)生的不確定因素就更多。到最后,只根據(jù)地區(qū)的利益來各自決定治理的標準。李曉明隊長也向記者證實了這一說法,華北五省近期曾發(fā)布聯(lián)合通告,限行55噸的貨車,但由于執(zhí)法不力,在北京地區(qū)居然發(fā)現(xiàn)外省駛?cè)氲?69噸的大貨車,對此,北京方面只好實行越來越嚴厲的管制。
“堵車黨” 與“黃牛黨”
治超政策越定越嚴,司機們與管理者們的暗戰(zhàn)也愈演愈烈。為逃避檢查,一些往返各省的超載大貨車司機與高速交警之間開始了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常常是幾輛車拉幫結(jié)伙躲在服務區(qū)或路邊,等路政執(zhí)法人員交接班或夜深人靜時,集體強行闖關(guān)。
河北省高速公路交警總隊的警官王煒對本刊記者說,“我們一查車,貨車司機就故意把車停在收費處,造成河北境內(nèi)的惡意堵車。”一旦遭遇查車,盡管收費口車道全部開放,但滿載著煤炭、鋼材等貨物的大貨車要么假裝車輛故障,要么假裝掉頭,就是不過收費處,將高速公路全部堵死。管理部門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把車放行。
于是,高速路上不但有了“堵車黨”,還有了“黃牛黨”。在離官廳服務區(qū)不遠處,記者看到有一群人端著泡面、點著煙,聚在一起,看似閑談,眼睛卻盯著治超點。這些人不斷地跑進治超點,或者與超載滯留的貨車駕駛員交頭接耳,他們就是治超點外的黃牛黨。他們以此為據(jù)點,每天收集治超檢查點的信息,超載大貨車駕駛員出價100元左右即可買到信息。不少人為的堵車,便是這些人在唆使駕駛員,有時,他們甚至組織大貨車強行沖卡過關(guān)。
有目擊者告訴記者,今年6月,北京的一次夜間突然治超,嚇得河北境內(nèi)前往北京的貨車司機紛紛把車停在了官廳服務區(qū)。兩小時內(nèi),數(shù)十輛超載貨車、150余名駕駛員聚集在服務區(qū)里,黃牛黨們則三三兩兩地往前方觀察治超行動組的動靜,并在路邊放風,攔住繼續(xù)前行的不知情的貨車司機。
凌晨兩點多,在黃牛黨的組織下,近百輛貨車一起上路,浩浩蕩蕩地向行動組方向開去,不到十人的治超行動組一下根本無法應付這么多車輛,為確保高速安全暢通,治超人員只好將車輛放行。
堵車的惡性循環(huán)方程式
12月10日下午,記者沿著京張高速從河北省懷來縣到北京,由于載重過大,高速路上大貨車的時速一直控制在六七十公里,許多大貨車長時間占用超車道,也有轎車司機“藝高膽大”,在大貨車的“夾擊”中突破重圍,上演驚險的S曲線超車。北京市治超辦康莊檢查站副站長孟德祥對本刊記者說,超載貨車上路釀成的交通事故,是堵車的最大源頭。
為什么高速路上的大貨車的超載與擁堵問題經(jīng)年不能解決?北京交通大學交通運輸學院教授楊連勇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這個問題還是應該從源頭治理起。
楊連勇說:中國的高速公路的投資經(jīng)營模式有三種:政府建設(shè)并直接經(jīng)營;政府建設(shè)后委托公司經(jīng)營;非政府的投資者經(jīng)營,并實行“誰投資誰受益”。
以張家口到北京的高速路為例,該線路分為京張高速和八達嶺高速兩個路段組成,京張高速由中國華能集團投資,八達嶺高速由首都公路發(fā)展有限責任公司投資建成,兩家投資單位在公路通車后,都是收費的利益主體單位,并承擔本段高速公路的還貸責任。投資方各建各的收費站,各收各的車輛通行費,上路的車越多,賺的錢就越多。
高額的收費使得運輸單位必然要加大運輸量,以減少成本。這樣一來,又造成對路面的過度損壞,使得路政部門加大治超的力度。在高速路的超載與擁堵問題上出現(xiàn)了一個難以解開的惡性循環(huán):
運輸成本過高——司機超載獲取更大利潤——超載影響道路質(zhì)量、運輸安全——不斷修補公路、加大力量治理超載——大面積堵車——司機靠更加嚴重的超載以減少堵車損失……
楊連勇為治超開出的藥方是:一、從源頭抓起,改變現(xiàn)行的高速公路管理體制;二、要限制汽車生產(chǎn)和改裝企業(yè)生產(chǎn)部分品種貨車,禁止具有超強運力的車輛上路,切斷超載車的生存根源;三、要統(tǒng)一超載標準,加強各省市各執(zhí)法部門的聯(lián)動,同時加強相關(guān)政策的配套和可操作性。
今年年底,京包高速路一期峻工通車后,將專走貨運車,這在一定程度上會緩解八達嶺高速路的擁堵。但孟德祥卻從另一方面提出,高速公路的運輸能力仍存在不足。
高速公路雙向四車道高速公路設(shè)計的通行能力的上限是一晝夜55000輛小客車,從每年的8月開始到第二年的3月,北京周邊高速公路的車流量都會達到行車上限。路上一出意外,一處不通,則處處不通。目前,北京市每天還要增加1000輛私家車,如果不加大道路建設(shè),解決運力不足,堵車問題會更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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