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瑟瑟秋風中,殺人犯吳中煥被依法執(zhí)行死刑,這一天距他41歲生日僅有4天。

　　去年2月1日,吳中煥在自己從小長大的山村制造了一起血案,瘋狂地殺死3人,其中包括他自己的母親,一個他認為和自己有仇的鄉(xiāng)鄰,還有一個是無辜的7歲女童。

　　在吳中煥被處決一周后,記者來到了悲劇的發(fā)生地,地處云浮西南一隅的速龍鎮(zhèn)大欖村委會橫崗村。村里表面上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但提起1年多以前那個喋血的上午,很多村民仍然心有余悸。

　　而村民們對吳中煥的評價則讓人驚訝:事發(fā)之前吳中煥決不是一個暴戾的人,相反有些老實巴交。那么一個眾人眼中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為何會犯下如此血案呢?根據(jù)警方的調(diào)查,主要是因為吳中煥長期以來身陷毒海不能自拔,并且因吸毒染上了艾滋病,絕望的他選擇了以殺人來報復社會。

　　失去理智的吳中煥舉起鐵鋤往母親的頭上打去

　　如今的橫崗村,正是秋收的時節(jié),田野里農(nóng)民們正忙著收割,水牛在寧靜地吃草。然而1年多以前,這里卻經(jīng)歷了慘痛的一幕。

　　2008年2月1日早晨,天氣有點冷。村民阿燕正在家中洗衣服,突然,鄰居吳中煥一身黑衣黑褲打扮出現(xiàn)在門口,對阿燕說找她的公公廖萬榮有事,便徑直走上了二樓。阿燕事后回憶說,吳中煥當時的語氣很平靜。

　　誰都沒有想到,此時的吳中煥正被一個可怕的念頭驅(qū)動:他要對全村人實施報復。而第一個要報復的,便是曾因菜地劃界糾紛與吳中煥家產(chǎn)生爭執(zhí)的廖萬榮。

　　吳中煥走上二樓后,正巧碰見廖萬榮從房間里出來,便開始用土話辱罵廖,說廖平時欺負自己的家人,今天要將廖殺死。廖萬榮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大難臨頭,一邊辯解說:“我沒欺負你啊。”一邊自顧往樓下走去。這時,吳中煥從后褲腰中抽出一把早已準備好的20公分長的水果刀追了上去,左手抓著廖的衣服,右手用水果刀對著廖的腹部猛刺了幾刀,廖萬榮隨即倒在了血泊中。吳中煥又走到一樓拿起一把鐵鋤,回到廖萬榮倒地的樓梯處,對準其頭部猛擊數(shù)次才罷休。

　　阿燕見自己的公公倒在樓梯上,沖上前抓住吳中煥的衣服,大喊:“來人啊,殺人了!”吳中煥掙脫了阿燕,往外走去,阿燕緊追不放。走到一戶村民家時,吳中煥拿起門口放著的一把鐵鋤往阿燕的身上猛打。村民吳家金勇敢地上前阻止吳中煥繼續(xù)行兇,把鐵鋤搶了過去。

　　鐵鋤被搶走的吳中煥變得更加瘋狂,在村里四處奔走,繼續(xù)尋找報復對象,當他看見廖萬榮的妻子陳某時,又想對她實施報復。陳某見勢不妙,慌忙逃進一戶村民家,把門鎖了起來,才逃過一劫。這時有一些村民想上前制止吳中煥,但都被吳掙脫。

　　吳中煥又找了一把鐵鋤,往村中走去。途中,吳中煥看見平日經(jīng)常責罵自己的母親卓某正挑著水桶回家,就沖上前去對母親大叫“我打死你”。吳母也許是沒有想到親生兒子真的會對自己下毒手,便朝吳中煥喊:“你打啊,你打啊!”此時已失去理智的吳中煥舉起鐵鋤往母親的頭上、身上打去,吳母就這樣倒在了兒子的腳邊。

　　慘劇還沒有結束。在一戶村民家的大廳里,一些村民正圍坐在一起看電視,吳中煥突然拿著鐵鋤闖了進來,驚恐的村民們連忙往外逃走,吳中煥舉起鋤頭向人群掃去,一名正讀小學一年級的7歲小女孩躲閃不及,被鐵鋤砸在了前額上,只叫了一聲“媽媽”后就倒了下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村民吳×新上前搶奪吳中煥手中的鐵鋤,被吳中煥用鐵鋤擊傷左手掌。隨后吳×新的親屬們趕到,終于聯(lián)手將吳中煥制服。短短兩三個小時之內(nèi),吳中煥殺死三人,打傷兩人,制造出這個小山村空前的血案。

　　“那么文靜的一個人,誰能想到他會殺人?”

　　事件發(fā)生1年多以后,村民們依然感到無法理解。吳中煥雖然有吸毒的惡習,但平時看著老實巴交的,怎么會突然變成了喪心病狂的殺人惡魔?

　　“他平時人很正常。殺人之前幾天,我的小兒子結婚,他還過來幫忙,當時都還有說有笑的�！贝迕駞恰列禄貞浀�。在這次事件中,吳×新因用左手接住吳中煥打來的鐵鋤而受傷�！拔抑�道他已經(jīng)吸毒十多年,但平時兩家沒什么矛盾�！�

　　“他平時每天都呆在家里,也沒和家里人吵架。”吳中煥的父親吳×明如是說。案發(fā)當天,正在遠處鄉(xiāng)鄰家聊天的吳×明聽說出事了,便往家中趕去,途中看見妻子倒在田埂上,身上滿是鮮血。和這個大兒子早已分家過日子的吳×明說,怎么也想不到吳中煥會忍心殺死母親。

　　吳中煥的妻子認為,丈夫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是因為得了艾滋病,自從2007年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后,吳中煥經(jīng)常一個人坐著,自言自語,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她雖然感到丈夫有些異樣,但也決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在許多村民的眼中,吳中煥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雖然染上吸毒惡習,但為人倒并不壞。村民阿蓮形容吳中煥“很內(nèi)向,不愛說話”,為人也挺懂禮貌,平時在路上遇到了誰,雖然不善言辭,但也會用微笑打招呼。

　　村民阿潔曾在事件發(fā)生時搶奪吳中煥手中的鋤頭,但因為力氣小沒有成功。她說,吳中煥平時為人“還算老實公道,不在村里生事。”

　　“當時我正在看電視,見吳中煥推開大門,也不說話,就直接拿鋤頭打人。”村民廖×描述了慘劇發(fā)生時的情形。他7歲的女兒被吳中煥用鐵鋤擊中前額,因傷勢過重,在送往醫(yī)院搶救途中死亡。至今想起無辜死去的女兒,廖×仍很悲傷。

　　當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覺得自己得了艾滋病活不長了,就想殺人

　　1968年,吳中煥出生在這個偏遠的小山村里,小學畢業(yè)后,便沒有再繼續(xù)讀書。村民們都叫他“阿煥”,也有人叫他“跛煥”,他的腿腳并沒毛病,也不知道別人為什么那樣叫他。他也并不在意,只是按照一個普通農(nóng)民的生命程序默默成長,埋頭種地,收割莊稼,娶妻生子。吳中煥的父母都在家務農(nóng),妻子在制衣廠工作,長子在技工學校學習電腦,兩個女兒在外打工。本來,這應該是一個雖不富裕,但也溫馨和睦的家庭。

　　然而毒品改變了這一切。大約是1995年左右,吳中煥開始吸毒并染上了毒癮。為此,他被當?shù)毓�安部門抓過兩次,并被強制戒毒6個月。

　　讓吳中煥徹底崩潰的是艾滋病。因為吸毒,吳中煥在2007年下半年證實染上了艾滋病。在這之后,吳中煥好像一下子換了個人,常常悶悶不樂,要么就是喃喃自語,又因為吸毒的事情經(jīng)常被母親責罵,整個人變得特別沮喪。而這些情況,當時并沒有引起家人的特別關注。幾個月后,慘劇就發(fā)生了。

　　村民對此確實是猝不及防的。據(jù)吳中煥的妻子說,案發(fā)當天早上8點多鐘,吳中煥突然對她說要殺死全村人,妻子勸他說:“不要這樣說胡話,別讓自己廢了,天這么冷,還是快回床上睡覺吧。”吳中煥回床上睡了半小時后,說“要出去走走”。妻子見丈夫神情異常,便上去追趕,吳中煥扭頭惡狠狠地對她說,“你再追我,我就打死你!”無奈之下,妻子只好跟在丈夫身后,沿路或暗示或明喊,讓鄰居鎖好門,但還是沒能避免慘劇的發(fā)生。

　　有村民試圖分析案發(fā)當天上午吳中煥的心理狀態(tài):當時他的心理已經(jīng)極度扭曲,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往一處想,覺得40多歲的人了,卻整天挨母親責罵,女兒逢年過節(jié)也不回家看看自己,仿佛要和自己保持距離,反正得了艾滋病遲早也是個死,自己死了,也不能讓那些“仇人”痛快,不如索性拉上幾個墊背的,于是就產(chǎn)生了報復社會的念頭。

　　在接受公安機關訊問時,吳中煥說,自己這么做根本沒有考慮后果,當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覺得自己得了艾滋病活不長了,就想殺人,尤其是那些平時得罪過自己的“仇人”。

　　廖萬榮為菜地的事和自己家里發(fā)生過爭執(zhí),那天他越想越生氣,覺得不殺了“仇人”不能解氣。

　　而自己的親生母親,過去對自己放縱不管,知道自己吸毒后就經(jīng)常罵罵咧咧,根本“沒把自己當成親生兒子”,也讓他生氣。

　　辛辛苦苦把小女兒養(yǎng)大,還送她到外地打工,結果卻養(yǎng)了個白眼狼,逢年過節(jié)也不回來看他,這些都讓他生氣。生了一個人的氣,就覺得許多人都可氣,就想起了所有不好的事,就想把那些“可氣之人”殺死。

　　他對辦案民警說,知道自己死有余辜。當被問到是否要求請律師辯護時,吳中煥搖了搖頭,似乎已萬念俱灰。按照程序,民警三次征詢他的意見,他都是同樣的態(tài)度。（魏方 楊紅雨 范�。�

　　專家建議:政府部門要積極進行心理干預

　　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副教授何艷玲認為,這個悲劇事件發(fā)人深思,有許多地方值得社會各界反思。

　　首先,在現(xiàn)階段政府部門對吸毒人員的干預仍是十分有限的。吸毒基本還是個人問題,在吸毒者對周圍人群產(chǎn)生影響后,個人問題才演變?yōu)樯鐣�問題；只有當社會問題演變?yōu)楣�共問題時,政府才實行干預,這時惡果已經(jīng)造成了,政府部門對吸毒現(xiàn)象要堅定預防為主的方針,積極干預。

　　許多吸毒者在吸毒之前屬于在社會中不被重視的一類人群,甚至被社會所排斥并因此走上吸毒的道路；在吸毒之后,吸毒者染上毒癮難以自拔,就業(yè)受歧視,又與周圍人群疏遠,容易產(chǎn)生報復社會的情緒。政府可以從這兩方面入手,分別進行事前干預和事后干預。

　　另外,在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社會中,鄰里之間的聯(lián)系并不像在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中那么緊密,農(nóng)民的集體意識也不夠強烈。一旦遭遇不測,農(nóng)民經(jīng)常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社會干預失靈的情況時有出現(xiàn)。這也提醒我們,要積極探索有效的農(nóng)村的管理機制。

　　可以在農(nóng)村建立心理調(diào)適機構,重點對農(nóng)村的一批既擔負著養(yǎng)家糊口責任卻又找不到工作的中青年實行社會干預。這種機制應當是一種常態(tài)的機制,能夠持續(xù)性地對這批人群的情況進行摸底調(diào)查、動態(tài)監(jiān)控與心理檢測。政府對其應當給予資金和政策扶持。

　　應當對某些重點人群給予特別的照顧和關愛,如吸毒者、艾滋病患者、殘障人士、家庭破碎的人等等。應當在這些人之中建立相應的心理調(diào)適機制,以發(fā)現(xiàn)并預防潛在的危險,防止他們出現(xiàn)心理疾病等問題。

　　心理調(diào)適機制的建立有各種各樣的渠道。在農(nóng)村,可以讓村委會這一村民自治機構來充當政府與農(nóng)民之間的溝通橋梁的角色,發(fā)揮綜合協(xié)調(diào)人的中介作用；在城市,可以通過一些體制內(nèi)機構如共青團、婦聯(lián)、老年人協(xié)會來實現(xiàn)干預的目標,對其功能進行協(xié)調(diào)和處理,使這些機構能夠發(fā)揮關照重點人群的作用；政府內(nèi)部的一些相關職能部門如民政部門,也可以通過購買公共服務,扶持戒毒組織,改善就業(yè)政策等手段進行社會干預。

　　�Ｓ浾呤钟�:關注艾滋病患者的心理健康

　　讓人感到寬慰的是,事發(fā)后,當?shù)卣�府做了大量善后工�?山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和美麗。

　　但血的教訓不能忘記。在和當?shù)馗刹咳罕娊徽勚?大家不約而同地提到吳中煥悲劇的人生軌跡:小的時候缺少管教,長大成人后又備受責罵；意志薄弱,性格偏執(zhí),結果導致吸毒染��；生理疾病又加重了心理疾病,導致了心理的極度扭曲,最終釀成他個人和社會的悲劇。

　　如何讓這個社會的所有成員保持身心健康,養(yǎng)成開朗豁達的思維方式和感恩的心態(tài),是慘劇留給我們的課題。吳中煥事件不能孤立地看待,近年來,因心理失衡而報復社會的案件時有發(fā)生。殺人者雖已被處以極刑,但受害者卻已無法復生,怎樣消除產(chǎn)生此類悲劇的社會心理,才是我們亟待解決的問題。

　　對于如艾滋病患者這類易感絕望的群體,如何消除其絕望心理,讓他們感受到愛和關心,而不是冷漠和歧視,從而讓他們能夠有尊嚴有追求地活著,而不是惡毒地報復社會,需要全社會一起來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