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里的傷
她以前不喝酒,而現(xiàn)在,同事說,她逢酒必醉
日子,就像希臘神話里西西弗斯推動的巨石,一下子,從山頂?shù)亓斯鹊住?/p>
李曌記不清那天的細節(jié),只記得董玉飛走前,她還給他熬了中藥,之前幾天一直如此。
“徹底碎了。”李曌說自己很氣憤,別人的希望都是瞬間破滅,自己卻要承受第二次折磨。
她怨董玉飛,怨他狠心,自己解脫了,把所有的苦難丟給了她,“我承受不起!
李曌說,自己是個被動的人,笨且晚熟。丈夫死后,她接受領(lǐng)導(dǎo)和朋友的撫慰,試著去參與社交,但她發(fā)現(xiàn)很難。
她不想讓同事情緒受影響,從單位的集體宿舍搬了出來,跟同事在安昌合租了房。災(zāi)后房租暴漲,年租2000多元的三居室,漲到了8000多元。
為了省錢,她繼續(xù)吃單位的大鍋飯,“30多個人吃,每人每月負責一天,劃算!
熟悉李曌的同事說,她變化大,以前她喜歡買衣服,地震后為了省錢,再沒見她穿過新的。
李曌不愿別人把她看成弱者,但有些事情她無能為力。例如她自己不懂維修,為了讓租的房子安全耐用,她決定合租伙伴中有一名男同事。
說起這些,她會不好意思,說,董玉飛都做得來。
她說,怨他,卻不能不想他。一想起來就心里疼,一疼就要哭。
她覺得董玉飛并不浪漫,什么紀念日,都沒有對她有過表示。他也不管兒子的學(xué)習(xí),每晚都是她去輔導(dǎo),兩個人拌嘴,也都是因雞毛蒜皮的小事。
想到一些具體的場景,像回到從前,讓她心里舒服。繼而,心又開始疼。
農(nóng)經(jīng)站的同事說,李曌本不愛喝酒,但董玉飛走后,她逢酒便醉。
同事們曾聚在一起喝過幾次酒,李曌每次都主動喝。不管白酒還是啤酒,每次都喝醉。別人勸她,她答應(yīng),答應(yīng)后接著喝,“她看上去柔弱,但骨子里很倔強!
李曌說,醉了就不會去想,不想,心里會好受些。
她說,有天夜里夢見董玉飛了,董玉飛說自己不再做農(nóng)辦主任了,她高興壞了,隨后卻發(fā)現(xiàn)那面孔不是丈夫,“怪了,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她說自己希望夢到董玉飛,也害怕夢到董玉飛,不想看到與現(xiàn)實生活形成的鮮明對比。
對“符號”的抗拒
她不喜歡被媒體關(guān)注。她喜歡自己的工作,讓她感覺生活還有從前的痕跡
“她忘不了董玉飛。”父親母廣元說。
董玉飛走后,好幾個人給李曌介紹對象,但她一個沒見。
李曌說,沒那個心思,生活如此脆弱,何況感情。
父母勸她再嫁,有家了,才能快點從陰影里走出來。李曌每次都說一切隨緣,順其自然。
母廣元認為,女兒還沒走出董玉飛自殺的陰影。
他說,李曌也曾有過輕生的念頭。他聽女兒的朋友講,李曌讓董玉飛去那邊找到孩子,自己隨后就到。家人聽了,時刻不敢離開她半步。
母廣元說,女兒從小到大說話輕聲細語,感情很少外露。但女婿遺體告別那天,哭得撕心裂肺。
李曌說董玉飛是她生活的引導(dǎo)者,是她生活的掌舵人,舵手沒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但還是要去承擔。
“董玉飛之妻”這個符號,讓太多人關(guān)注她,這讓她心里有排斥。
清明節(jié)那天,她去北川老縣城給丈夫和兒子燒紙。記者的“長槍短炮”,讓她渾身不自在。
祭奠之后,她回擂鼓鎮(zhèn)的板房區(qū)陪父母。剛一進門,一臺攝像機便跟了進來。她大驚,記者簡單采訪完父親,就對著她連連發(fā)問。
她覺得外界對她的關(guān)注離不開董玉飛,她很不希望這樣被反復(fù)問。
她記得和那個記者說,自己會堅強,不會走丈夫的不歸路,會撿起他丟下的家庭責任。
她說這些話也是在對自己說。但她不習(xí)慣、也不喜歡在鏡頭前說。
她更習(xí)慣自己在農(nóng)經(jīng)站的工作,熟悉的報表和節(jié)奏,讓她感覺,生活還有從前的痕跡。
日子終究要過下去,哪怕是一個人拼湊。
活著是一種責任
李曌希望,自己能重新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讓丈夫和兒子放心
北川農(nóng)業(yè)局副局長趙其洲,是董玉飛的老友,董玉飛離開后,趙其洲多次跟李曌說,有什么困難告訴他。
李曌還是很客氣,一個困難也沒提過。
農(nóng)辦一名唐姓副主任說,董玉飛離開后,農(nóng)辦曾組織安慰家屬。李曌的還禮,“內(nèi)斂中帶著禮貌”,很少說話,眼眶里裝不下了,眼淚才肯出來。
他說,李曌柔弱,所以很看重保護自己。因此他也擔心太多的同情,在李曌的眼里,會變成難咽的“施舍”。
李曌不喜歡把自己的苦擺在外面給人看,她說感激關(guān)照她的人,但不想形成一種依賴,否則日子更過不好了,盡管一個人很艱難。
她說犯難了就聽歌。她愿意聽老歌。她喜歡陳瑞的《下輩子不做女人》。
她開始頻繁找綿陽的同學(xué),一起逛街聊天,這樣就不覺得孤單了。
李曌幾乎不看電視,她的興趣在網(wǎng)上。她說想董玉飛的時候心里難受,就在網(wǎng)上看哲理故事,“看完就舒服些!
在佛學(xué)網(wǎng)上,她看到一個故事。女人的家人死了,女人求佛幫忙把家人刻在她的記憶里。佛說,記得越深走得越難,活下的人不痛苦,死去的人才放心。
信佛嗎?不信,她說,但是文章說得有道理。
她說這些道理是自己的寄托。
她又講了一個網(wǎng)上看到的故事,一個和她有相同遭遇的女人,想自殺,被出家人攔下。女人說生活破滅沒有勇氣活下去,出家人說,人生下來一無所有,生活沒有破滅,只是回到了原點。
她愿接受這樣的態(tài)度,她說,身邊太多的人都回到了最初的生活,難道都去尋死覓活?
她說,丈夫留下的殘局,終歸要有人收拾。一個人,責任更多了。老人擔心她,讓她覺得不好好活著就不孝順。
她說碎片里有自己的生活,只有拼好了,日子才能繼續(xù)。
“事在人為吧!崩顣渍f,自己希望再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自己好好活著,丈夫和兒子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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