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彬:我用了30年研究中國當代文學
“我應該感謝李白,他決定了我現(xiàn)在的存在。”顧彬用一口流利的漢語說,“那時很多人質(zhì)疑我為什么學中文,他們想我將來一定找不到工作。他們是錯的!
這是顧彬近年第七次來中國大陸。他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中文版出版后,在中國引起不小的反響。2008年11月14—15日,一場名為“漢學與國學之互動——以顧彬《中國文學史》為中心”學術研討會在北京外國語大學召開。
主持人在介紹他——德國波恩大學漢學系主任顧彬、著名漢學家——的時候,他沒有站起來。輪到他發(fā)言時,他說,“對不起,因為我剛才在做夢!贝饲耙惶欤麆倓倧南愀坜D道北京。時間再往前推,他在臺灣——在隨身攜帶的保溫杯內(nèi),有臺灣最著名的白酒金門高粱,他每天都要喝幾口。
原本學神學的顧彬,因為李白詩歌別樣的吸引力,而走上研究中國文學的道路!拔覒摳兄x李白,他決定了我現(xiàn)在的存在!鳖櫛蛴靡豢诹骼臐h語說,“那時很多人質(zhì)疑我為什么學中文,他們想我將來一定找不到工作。他們是錯的!
研討會期間,記者對顧彬進行了獨家專訪。
“諾貝爾文學獎的標準不一定是文學水平”
記者: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揭曉,仍然沒有中國作家獲獎。這在大家意料之中。
顧彬:我覺得一個作家不應該考慮獲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問題,諾貝爾文學獎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寫作。一個人寫好自己的作品就好了。
諾貝爾文學獎的標準,不一定是文學水平。不少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的委員聽說某個作家是左派或曾經(jīng)是左派,就經(jīng)常進行爭執(zhí)。他們覺得,應該就社會來看文學作品,一個真正的作家應該作為反映社會聲音的社會良心。
記者:你譯介和推薦中國當代文學的標準是什么?你說中國當代文學作品中詩歌是最好,可是詩歌在翻譯過程中可能失真的成分會更大。如果是古典詩歌,當然就更嚴重。
顧彬:對,你問得很好。我是一個保守的人,我的標準是歐洲1945年以前、中國1949年以前的標準。如果就中國來說的話,我的標準就是魯迅這類的人。不光是他,還有其他的人。
另外,你不要忘了,朦朧詩派這批人,他們都受到歐洲二三十年代朦朧詩派的影響。當時,中國朦朧詩派的外文水平是很高的,他們的詩歌是第一流的。
記者:舒婷怎么樣?
顧彬:舒婷非常好。但是她現(xiàn)在根本不寫詩。她給我們留下了大概五六首非常好的詩。但是除了這五六首詩以外,她似乎沒給我們留下什么寶貴的東西。小說我的標準是魯迅,他的語言能力是非常高的,還有他的思想。當代作家基本沒有什么思想,他們的腦子是空的。
張愛玲、王蒙、丁玲
記者:你剛才提到魯迅的標準,和他同時代的張愛玲的作品,你如何評價?
顧彬:張愛玲非常好,那當然了。但是很麻煩的是,她的一部分作品是英文寫作,后來她自己翻譯成中文。她的譯本和原本味道都不一樣,區(qū)別很大。另外她用英文寫,所以她的這些小說應該屬于英語文學,不屬于中國文學。
記者:華人,但現(xiàn)在非中國籍,他們的作品算不算中國文學?
顧彬:對。這是一個很麻煩的問題。比方說,我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該不該包括海外華人的作品?包括那些原來在大陸但現(xiàn)在擁有了外國國籍的那些作家,他們還堅持中文寫作。我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包括了這些從大陸出來的作家,但另一些海外華人作家在我的著作中找不到他們,比如今天參會的馬來西亞華人作家張依蘋,她也用中文寫作,歐陽江河說她的文筆非常好,我應該介紹她么?她的作品屬于中國文學還是屬于馬來西亞文學?這個問題讓我頭疼,到現(xiàn)在還沒有解決,F(xiàn)在我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包括香港、臺灣、澳門、大陸的作家作品——我認為,大陸和臺灣應該統(tǒng)一,所以我把臺灣也寫入我的中國文學史里面。
記者:建國后,有些作家就不寫文學作品了。像沈從文。
顧彬:我對沈從文的評價是非常高的,我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寫他的篇幅不少,他的文筆非常好。
記者:建國后的前30年,王蒙的小說算是比較有名。
顧彬:王蒙的作品我在德國翻譯、介紹了不少。他1950年代寫的《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到現(xiàn)在看,也是寫得特別好。
記者:丁玲的作品呢?
顧彬:丁玲上世紀40年代寫的作品,我們不談她的英文水平有多高,到現(xiàn)在我還是覺得從內(nèi)容來看,還是豐富的。我翻譯、介紹了不少她的作品。
“我家里有當代中國文學的檔案”
記者:你覺得中國當代文學在世界文學史中占據(jù)什么樣的位置?
顧彬:如果從世界范圍來看,中國的詩人多屬于世界詩人。他們的語言、思想水平是非常非常高的,這也是他們?yōu)槭裁丛诘聡貏e受歡迎的原因。你們的重要的詩人在德國都有出版自己的書。但是,你們的散文家、小說家和話劇家則不一定。中國小說家的小說,從德國來看屬于通俗文學,所以真正的德國文人、知識分子、教授們,他們都不會看中國當代小說家的小說。
說到中國文學的地位問題,無論是德國還是中國,文學的概念都是非常小的,都是狹隘的。往往提到文學只談小說,文學好像已經(jīng)不包括詩歌,詩人都在社會的邊緣。也可能,中國當代詩人的讀者大部分都在德國,也可能是在我們德國反而能重視你們的詩,你們卻沒辦法重視自己的詩。中國當代文學的地位,如果單從小說來說,是很成問題的,但是我應該加一句話,我只能代表一個德國人的視角,不能夠代表中國外的其他國家的立場。
記者:你就能代表德國了么?在德國內(nèi)部,對中國文學的評判是不是也有不同的立場?
顧彬:很可惜,不是你說的這樣。我原來希望,我的看法是有問題的,是錯的。但德國報紙發(fā)表了我在中國說的相關話之后,無論是哪一個漢學家、無論是哪一個學者、無論是哪一個文人,不僅說我說得有道理,而且他們比我還可怕地更批判、否定中國當代文學。他們跟中國部分非常有名的學者一樣,認為我研究、翻譯中國當代文學是浪費時間。
所以我在進行一種斗爭。一方面我應該告訴德國學者、文人,我為什么要做這么一個工作。同時,跟中國知識分子在一起,我應該為我自己辯護,我為什么這么做?批判我的人還沒有考慮到這個,這是一個雙面的斗爭。
記者:什么動力支持你一直這么做?
顧彬:就是有這么一個精神。我的個人精神是,我不會放棄什么。
1974年那次來中國以后,我開始注意到中國當代文學,以后我一直從事研究和譯介的工作,在歐洲,恐怕也包括在美國,都沒有一個人花這么長時間——三十多年,來研究中國當代文學。我這樣說是客觀的,我不會吹牛。我的意思是說,我已經(jīng)做了三十多年的研究工作,如果我停止的話,太遺憾,因為我家里有當代中國文學的檔案,里面有好多好多寶貴的東西,以后我都會給北京現(xiàn)當代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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