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當我走到王府井百貨大樓廣場張秉貴那座樸素親切的青銅像前時,我不由得肅然起敬向他默默致意。這使我憶起三十一年前在全國財貿(mào)大會期間,我陪同作家冰心采訪張秉貴時的難忘情景。
冰心兒女和張秉貴是“鄰居”
那時,張秉貴作為全國勞動模范光榮地出席了1978年夏天在北京召開的全國財貿(mào)大會。我當時在《人民文學》編輯部工作。本來在這之前,我們就曾同冰心老人商量過,想請她寫一篇關于張秉貴的報告文學,當時因為雙方的時間都定不下來就沒有落實。這次,借財貿(mào)大會召開的機會,我們又邀請冰心采寫張秉貴,她慨然應允了。此后,就由我陪同冰心進行采訪。冰心對于采訪嚴謹而認真。開始,她讓我要了張秉貴的先進事跡材料和許多寫給張秉貴的信,仔細閱讀并圈圈點點?戳瞬牧虾,她對我說,她一口氣看完了那些材料和幾十封信,越看越感動,越看心中越有一團火的感覺!她感到:這團火種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推倒了壓在人們心上的舊社會的萬丈冰山,人們心中的這一團熱愛新社會的烈火是燃燒不起來的。這道理,沒有比我們這些從舊社會過來的人,更透徹其中的了!
當時,我考慮冰心老人已78歲高齡,便對她說,我打算把張秉貴從代表駐地接到你家里,她立即批評我說:不可以。哪有咱們采訪人家,而要人家送上門的?你跟我去他的住處見他,然后再去百貨大樓。于是,約好時間,我陪同冰心到了西苑飯店。一見面,張秉貴首先客氣地說:怎么讓您老到我這兒來了,實在不敢當。冰心誠懇地說,我是來看你的。兩人交談中,當張秉貴說起他解放前曾在東單大華電影院旁邊的德昌厚食品店當過售貨員時,冰心突然想起她的兒女們曾熱烈議論起張秉貴,因為當時正號召大家學習張秉貴的先進事跡和為人民服務的“一團火”精神。兒女們笑著對她說:“您可知道這位張秉貴,就是我們小時候常常對您講的那位張師傅!那時我們?nèi)ベI的只是五分錢的糖果,三分錢的冰棍,可是張師傅對我們可親啦……真的應該向他學習!蹦菚r,冰心正在日本,她的兒子和大女兒在國內(nèi),就住在東單德昌厚食品店旁的新開路她大弟媳家里。有了這段淵源,冰心和張秉貴立刻拉近了距離,兩人交談也更為自然、親切。冰心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您是個忙人,我只問您兩個問題:第一是請把您解放之前的生活仔細地說一說,讓我好有點感性認識!币驗楸闹溃瑥埍F之所以有如此強大的動力,在平凡的崗位作出了不平凡的貢獻,是由于他有新舊社會的對比和深刻感受。
母親讓小秉貴自謀生活
提起從前,張秉貴不堪回首。在舊社會他是生活在最底層的勞苦百姓。他對冰心說:“我是地道的北京人,父親是一個售貨員,在金山汽水公司工作。我一家八口人,六個弟兄姐妹,全靠父親每月六塊錢的微薄收入養(yǎng)活。那哪能養(yǎng)活得起啊!母親含著淚讓我們往外闖闖,自謀生活吧!那時我家住在東鐵匠營。我上不起學,七歲就出去撿柴、挖野菜。”
冰心問他后來又做什么活兒?張秉貴說:“哎,窮人家的孩子,還能做什么呢?只要是能混口飯吃,什么都干。您老一定想不到,八歲那年我就出去‘打執(zhí)事’,就是哪家有娶親的,出殯的,我就去跟班。到了十歲,由于父親在天津,我和三哥便也到天津的一所地毯廠學徒。學的是繞毛線,因為太小,老繞不達標,被資本家攆出廠了。后來又回北京,到崇文門外一家織布廠學徒。正當我學到了點手藝會織布的時候,臘月里這家織布廠卻著火了!您看命苦不命苦!此后,又經(jīng)師傅介紹轉到乾祥瑞織布廠,干了兩年多。我想我已經(jīng)長大了,該找個‘買賣地’,踏實點,免得老失業(yè),老得求人找工作。十七歲便到了米市大街的德昌厚食品店當了伙計,從1936年直到1955年,將近二十年。后來就調(diào)到了王府井百貨大樓!彼f:我最有體會,真是新舊社會兩重天,一個苦來一個甜呵!
冰心一直神情專注地傾聽著張秉貴坎坷的苦難經(jīng)歷。她忽然又問:那你現(xiàn)在百貨大樓糖果部“一把抓”、“一把準”的功夫是怎么練成的?張秉貴說,干食品行當幾十年,只要用心就能練成。是啊,張秉貴始終心中裝著顧客,心中想著顧客,在百貨大樓的二十多年,他腰板挺直地站三尺柜臺,接待了幾百萬顧客。對于顧客要半斤,他一手便能抓出5兩;你要10兩,他瞬間就會給你抓出一斤。放在秤上一稱,真神!不多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張秉貴對待顧客始終是微笑服務。
有些年輕人并不看好售貨員的工作,認為這是低人一等。張秉貴卻堅定地說:“在我們社會主義祖國,只有低人一等的思想,絕沒有低人一等的工作!边@是何等崇高的思想境界!由于他的言語和行動,影響了一批又一批年輕人走上財貿(mào)戰(zhàn)線。一位青年在給張秉貴的信中說:在過去的那幾年當中,我總想售貨員拿東拿西,累得腰酸腿疼不算,還得賠著笑臉,多沒意思,簡直是伺候人的。他說,自從看了北京報紙上刊登的張師傅的事跡后,他深受觸動,越干越體會到“沒有低人一等的工作,只有低人一等的思想”這句話的深刻意義!我決心做一名不怕勞累不怕麻煩的人民售貨員。類似的信有幾百封呢,足見其事跡和精神的深遠影響。
談著談著,冰心幾乎忘記提問第二個問題。誰知,談到最后她聽張秉貴說全國的財貿(mào)戰(zhàn)線當時約有一千二百多萬人,便笑著說:我的第二個問題很簡單,就是我想知道這一千二百多萬人中有多少位售貨員呢?“大概八百萬吧!”張秉貴回答。
好一個八百萬!冰心說那這遍布全國各地的八百萬售貨員如若都像張秉貴一樣,似一團團燃燒的火焰,必將把神州大地照耀得光明燦爛!
糖果部柜臺前人山人海
財貿(mào)大會結束,張秉貴便回到崗位上。七月初,烈日炎炎的一天,我陪冰心來到百貨大樓糖果部采訪,只見柜臺前人山人海,都在圍著張秉貴。冰心說咱們別打擾他,從旁邊看。只見張秉貴忙得不可開交,顧客一個接一個,這個要一斤,那個要二斤半……張秉貴始終鎮(zhèn)定應對。顧客要多少糖果,他都是一抓準!那么熟練,那么準確,服務態(tài)度又熱情,在場人不時鼓掌叫好!隨后我們又到百貨大樓辦公室采訪了商店負責人和張秉貴的幾位同事,也在現(xiàn)場訪問了幾位顧客。至此,冰心在“消化”和思索這前前后后的采訪情況后,又專門跟張秉貴進行了一次深談,她要多對人物有一些實際感受。真實是報告文學的生命。她始終保持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采訪。因而后來她發(fā)表在《人民文學》那篇報告文學《頌“一團火”》,引起社會上的熱烈反響。她在這篇報告文學的結尾,激情洋溢地呼吁:讓我們都來接過這一團火!讓我們都來贊頌這一團火!
編輯部的崔道怡(左三)、王南寧(右二)和作者(右一)同作家柯巖(左一)、王愿堅(右三)、冰心(前排中)在會議期間和張秉貴(左二)合影。
周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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