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形象在歷史上已經定格,一位風流才子,畢生游歷廣泛,不僅新詩、散文寫得漂亮,更招人耳目的是其情竇碩大,情史燦爛,三次戀愛——一說是三次半,那半次戀愛的對象為凌叔華,兩人的關系半是戀人半知交,他的隱私簿“八寶箱”(即風流簿)就交由凌保管,內有他的日記與私密文件,還囑托她為其寫傳(一部風流情史而已)。徐有過兩次婚史,都轟轟烈烈,不僅是萬人爭窺的名流隱私、媒介事件;紅塵散盡,即使書寫民國社會史,徐的艷史也都難于割舍,平心而論,才子風流是本色。
徐相戀相愛的三位女子都非同尋常。
張幼儀是名門閨秀,端莊善良,外秀內慧,與徐分手后在上海經營云裳服裝公司,商業(yè)上十分成功,不僅撫養(yǎng)老幼,還常常資助志摩。
林徽因是新女性的代表,才高趣雅,艷驚四座,讓徐窮追曠戀(徐之后金岳霖步其后塵,終生思戀),雖然未能結合,心靈與學術交流與默契仍非同泛泛,徐以三十五歲壯年奔赴黃泉,就是為趕赴北平去聽林的一場報告。徐在許多場合高談兩性交往的境界為“靈魂之伴侶”,大多都是暗喻“摩-因”知交的。
陸小曼屬于靈艷型奇女子,交際花的外在魅力首先征服了徐才子,令他不能自持,盡管陸心有靈犀,戲曲、丹青、文章都屬上乘,但短暫的婚姻生活,迥異的生活姿態(tài),使徐-陸在精神上沒有真正實現(xiàn)對接,反而徒生了無盡的煩惱,在志摩辭世若干年之后,小曼才體悟到徐的精神魅力,才真正感受志摩的精神體溫,于是奮發(fā)編徐的文集。
此時,陸的靈與肉需要是分裂的,精神的寄托牽系在徐的身上,物與欲的滿足則歸于另一位美男子翁瑞午,此人是晚清帝師翁同穌的嫡孫,文辭定不及徐,但家蔭豐實,多才多藝,閑趣高于學識,昆曲、丹青、醫(yī)藥,尤其擅長按摩之術,熟諳男女心曲,善解風情,陸從他身上獲得許多徐無法給予的細蜜溫情。徐在世之時,陸翁就暗通款曲,徐死后,更是鴛行鴦隨,同屋而棲,是陸離不開的生活“情趣”所依。歷史抒寫的是功名地位的貼附,現(xiàn)實生活中享受的卻是世俗的脈脈溫情,陸的一生兩件都占有了。
相反,志摩在小曼身上得到的是情色的不諧的反彈。別看他情書寫得如何的纏綿,只是他迷狂的單向表達,一份文學追夢,至死,他的精神依戀還系在林徽因身上,他的赴死又何嘗不是一次感情追夢(為聆聽林的一次普通講座,去完成內心的又一次愛的相知相遇的升騰儀式)。
作為新聞事件,徐陸之戀在當時是背時的,也是挨罵的,罵勢最甚者應數(shù)梁啟超,他是徐志摩的老師,他對徐志摩與陸小曼大光其火,言辭絲毫不留情面,在婚禮上對學生嚴加訓斥。他大罵學生用情不專,必須痛改前非,此次是最后一次結縭,一則暗責徐對兒媳林徽因的苦苦依戀,二則申明自己的婚戀主張。
梁早年曾組織“一夫一妻世界會”,支持女權主義,其妻李惠仙長他四歲,容貌平平,梁又因“亂黨賊子”的身份,一度四下流亡,與妻子離多聚少,但依然恪守舊緣,未生婚變,內心堅守自然是主因,外在條件也實在不允,讀書時沒有女同學,謀事時沒有女同事,老天不給機會,絕非心如古井,一旦遭遇激情,也難免心旌動搖,梁中年流亡南洋,就曾為當?shù)匾缓涡招W女教員(何蕙珍)傾倒,迷得死去活來,戀情頓生,結局當然是一個“空”字,緣由有梁反思后拒何女示愛,及何女堅拒梁的求婚兩種版本。與眾不同的是梁將迷戀何女的過程詳細記下告知李夫人,令李夫人心頭一震,趕忙為其物色“二室”,雖然梁堅持最初的“一夫一妻”理念,沒有正式納妾,卻與李夫人的隨侍女“王姨”(王桂荃)有著“如夫人”的關系,王還為梁家生育了三子二女。
梁解釋這種情形有一段名言:男人“凡有過人之才者,必有過人之欲”,后來覺得不符合原初的主張,便補上一句“有過人之才,有過人之欲,而無過人之道德心以自主之,則其才正為其欲之奴隸!逼鋵,梁一念之差,沒有拜倒在何蕙珍的石榴裙下,卻摟了李夫人的賢惠使女,還是做了“半個奴隸”。
梁的名言是可以關照近代史上一大串名流才子的,胡適之也莫能例外。1962年胡去世,蔣介石送去一幅挽聯(lián),上書“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意在勾勒胡一生的矛盾,在情愛關系上,胡的知行也交織著尷尬。在赴美留學前,胡(洪梓)在上海灘曾度過他人生中短暫的放浪期,喝花酒、狎妓、斗毆,一次爛醉之后猛回頭,考取官費留美資格,隨后一路正人君子(海外曾有韋蓮司之戀,但未脫韁),歸國后在南京時曾遭遇過一次“愛情瘟疫”,熱戀上表妹曹佩珊,后遇發(fā)妻江冬秀劇烈反抗(以戮子相要挾),內心也遇劇烈震蕩,有情人未成眷屬,胡江和好,終生未發(fā)生變故,恰好符合梁啟超的名言。
細細搜尋史料,未必死水無瀾,野史版的陸小曼晚年口述,說志摩死后,陸新寡,風韻萬千,卻與舊情人翁瑞午同居,“胡大哥”心生醋意,多次勸說陸,明示翁太俗,他愿意全力供養(yǎng)陸,感情上也愿意陪逢,陸未允,招來胡大哥萬分嫉恨,當凌叔華征詢胡徐的遺物“百寶箱”如何處置時,胡力主不能交給陸。以致《倫敦日記》失傳(可能被林徽因銷毀)。從這段野史看,胡也并非心如古井,仍保有才子的“風流”底色,但這一內心“波瀾”并非抹黑胡適之,相反,正映出胡身上的“人間情懷”,越發(fā)可親可愛
《準談風月》(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是江曉原、王一方二人的散文隨筆合集。
全書共分對話、夜話、閑話三部分,書中他們探討社會生活中的種種現(xiàn)象,其研究對于匡正今天時弊、增進國人幸福有推動作用。本文摘編自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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