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剛剛坐了火車趕到南京,昨日為江蘇省國畫院建院50周年來寧的余秋雨卻絲毫不見旅途的勞累,他神采奕奕,一如既往地思維敏捷、妙語連珠。接受采訪時,他也仍然葆有演講般的激情。只有在服務員過來倒水時,他的思路才有片刻的“短路”,并要求服務員不要倒水,因為忙碌雜亂的景象會讓他無法凝聚思想。
也許時間的洗滌會濾去一個人身上的火氣。曾經(jīng)也鋒芒畢露的余先生,昨日在與記者談到種種“江湖風雨”時,言語間處處可見寬容豁達,并屢屢告誡記者“不要激動”、“不要憤怒”。甚至對于記者問及他與夫人馬蘭的“雞毛蒜皮”小事,他也和藹應對。
關于顛覆:只是“玩笑”
記者(下簡稱記):在《鳳凰衛(wèi)視》的《秋雨時分》中,您曾經(jīng)提出“屈原不是愛國詩人”的看法,這是否顛覆了人們一貫的印象?
余秋雨(下簡稱余):這不是顛覆,只是因為國家的概念不一樣。楚國并不是后來意義上的國家。屈原是超越楚國的,證據(jù)是,全國在端午節(jié)時都在紀念他,包括當時被楚國侵略和把楚國侵略的地區(qū)。所以,我只是講一個大家都知道的常識。屈原是大詩人,就像作家就是作家一樣,是文化意義上的,不要跟政治牽連在一起。
記:現(xiàn)在有種顛覆古人的熱潮,比如,李白被稱為“唐朝第一古惑仔”、孔子被認為是“背負著理想的喪家犬”,諸葛亮成了“很有城府的陰謀家”,對此您怎么看?
余:這只是今人的一種游戲,是年輕人帶有游戲性質的一種觀點。我不認為這就成了一股熱潮什么的,媒體不要跟著起哄,把它放大。年輕人跟我們的祖先開點玩笑,我覺得應該寬容對待。其實并不是要否定老祖宗。包括《百家講壇》的老師,有人議論他們講得對不對,我覺得都不要簡單棒殺,跟老祖宗開點俏皮的玩笑,先人可能會又好氣又好笑,如此而已。
關于選秀:不要憤怒
記:前一陣紅樓選秀鬧得沸沸揚揚,現(xiàn)在又在重排《紅樓夢》舞臺劇。四大名著都要重拍。您怎么看?
余:不要從文學的角度來考慮,要從游戲的角度來考慮!斑x秀”是現(xiàn)代生活中的一種游戲,有的游戲平常一點,有的低俗一點。多元社會里我們不要反對,很多事情是正常的。從文學的角度理解文學名著是另一回事。對于這些事情,不要憤怒。
不過最后,游戲者要面臨觀眾殘酷的考驗。如果藝術上顯得不高明,如果用過度隨意的方法去拍名著,那最后的反響一定是不良的。
我覺得這里面,媒體的態(tài)度很重要,不要動不動就激動,以為又成潮流了,去過度推波助瀾,引起虛假的爭論,真的沒那么重要。
關于復古:并非風潮
記:現(xiàn)在有些地方開起了國學班,不少企業(yè)家加入。您怎么看待這種現(xiàn)象?
余:這要看前因后果。企業(yè)家拿些錢出來接受、傳播傳統(tǒng)文化,也蠻好的。我不認為這個事情會引起風潮。但如果形成極端性的風潮,強迫學生去背什么,我就覺得要反對。學生的課程已經(jīng)很多了,如果其他學科沒學好,會影響將來找工作。我有個好朋友辦了一個國學班,我一看,就說:你培養(yǎng)的這些學生,將來都只能到古籍出版社當校對。要在現(xiàn)代社會里做正常的公民,這一點很重要。還是要學好數(shù)學、英語。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知識分子,都具有很廣闊的國際視野。
記:好像您也反對穿漢服。
余:我反對的是有人企圖用國家命令來指揮大家一起穿漢服,要求中國男人不能穿西服。我們經(jīng)過幾十年的奮斗,才得來今天的多元自由,怎么能喪失這一點?要是我出席活動,人家要求我穿這穿那,我就煩死了。年輕的朋友很容易走極端,想問題簡單,看到刺激性的東西就興奮。事實上,理性是非常重要的。即便整個社會極端了,文化也應該是平穩(wěn)的。智者是平靜的。遺憾的是我們的文化人更容易走極端。
文化是社會的定力。這次我來南京是為了慶祝江蘇省國畫院建院50周年。你看半個世紀里,那種安靜的山水畫,讓人看到一種寧靜的力量。“文革”中,我很奇怪地在南京看到了很多畫、很多書法,包括亞明的作品。我想不起來是在一種什么環(huán)境下見到的,但確實很深地留在了我的印象中,不管外面有多少轟轟烈烈的熱鬧場面,這邊的風景是安靜的,這就是文化的定力。
關于書法:不必普及
記:大家都知道您的書法不錯。
余:這個我要特別說明一下。我小學五年級才看到鋼筆,也就是說一年級起我一直用毛筆。很可憐,每堂課下來一臉都是墨水,下課后老師把我抱到河邊洗臉洗手,再往課堂上一放,到了下堂課,又是一臉墨。因為我4歲讀書,太小了,老師就不停地把我抱來抱去。這樣子一個好的結果,就是用毛筆比較方便。而且老師那時規(guī)定寫一張毛筆字可以借一本書,童話啦、民間故事啦,大家積極性也高。
后來我研究中國文化史后,對書法比較感興趣,因為書法是所有中國文化的最高象征,是能凝固下來的中國文化的密碼,是中國文化永恒的纜繩。那種線條的流走就是一種美學。你看這墻上掛著的林散之的字,那種濃淡、布局、感覺都是一種美。我曾經(jīng)在塞納河畔跟法國的一位建筑學家有過一番爭論。他說他特別不喜歡中國文化中那種大紅大綠,連美麗城市的街道也這樣。我說:你對中國文化不了解。這個毛病是后來的,以前不是這樣。世界上有一個民族,他用單色的線條維持了幾千年的審美活力、那種像音樂一樣的審美活力,這個民族就是中國,這種藝術就是書法,這是一個高層次的審美結構。
記:那么書法應該普及嗎?
余:不必要普及。就像我也不同意昆曲要普及一樣。況且即使不普及,我們的書法隊伍也已經(jīng)浩浩蕩蕩。有消息說兩個地方重造了“書法村”,我聽到這種消息就會哈哈笑,覺得不太對。任何高層次的東西都沒必要普及,因為它夠好,所以不必要變成日常的通用產(chǎn)品。
關于婚姻:平常夫妻
記:您和馬蘭的婚姻也一直引起很多人的興趣。馬蘭曾說,跟您前世就像結過婚一樣。生活在一起后,越來越像余秋雨了。您自己怎么看待您的婚姻?
余:這話好像是楊瀾講的吧,參加她的節(jié)目的時候。也不是說前世結過婚,是說前世就認識一樣。生活在一起后越來越像,應該是說思路上的一種相近吧。因為長期生活在一起,免不了彼此受影響。我對國外的現(xiàn)代音樂的了解,還有對戲曲深入的關注,都得益于馬蘭的輔導。
記:你們倆相差16歲,生活中有沒有吵過架?馬蘭做不做家務?
余(認真想了一會,很堅決地):沒有吵過架,從來沒有吵過架。我們倆脾氣都非常好,我的學生都知道我,一直都比較溫和。偶而我寫文章寫得晚一點了,馬蘭才會講話重一點。她也打掃衛(wèi)生,我們倆都非常愛衛(wèi)生。其實我們的日常生活跟身邊的其他人沒什么兩樣,細節(jié)上不比隔壁的夫妻多些什么精彩。(記者 馮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