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中國經濟責任論”)
——訪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巴曙松
中國作為一個人均GDP位列全球100名之后的發(fā)展中國家,成為世界最大的債權國,主要是全球產業(yè)鏈分工演進帶來的結果,也與全球儲蓄與消費失衡、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嚴重滯后密切相關。一個仍然貧困的發(fā)展中國家卻被迫向美國等發(fā)達國家源源不斷地提供低息貸款,本身就說明中國的債權國地位其實是被明顯夸大的,而造成這種被動情況的根源則在于不平衡的國際貨幣體系。此次金融危機警示我們,必須創(chuàng)造性地改革和完善現行國際貨幣體系,推動國際儲備貨幣向著幣值穩(wěn)定、供應有序、總量可調的方向完善,這樣才能從根本上維護全球經濟金融穩(wěn)定。
中國是一個不成熟的、權利義務不對稱的債權國
“中國雖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但這種債權國地位是不成熟、不對稱的,不應該也沒有能力承擔所謂的‘債權國責任’!眹鴦赵喊l(fā)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巴曙松開門見山地說。
巴曙松認為,從國際經濟格局的視角觀察,每一個新興債權國的崛起都是一國經濟持續(xù)快速增長的結果。19世紀70年代后的英國、20世紀初期以來的美國、20世紀60年代后的德國和日本都經歷了類似過程。英國借助國際自由貿易和國際金本位,成為近代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債權國;美國在一戰(zhàn)后的70多年里,借助持續(xù)的國際收支順差和美元的國際儲備貨幣地位,成為第二個具有關鍵影響的債權國;二戰(zhàn)后的德國和日本經歷了持續(xù)的經濟增長和經常項目盈余,逐漸成為僅次于美國的兩大債權國,并在近20年里保持著這一地位。
巴曙松認為,從國際貨幣體系變遷的視角觀察,每一個成熟債權國的形成與壯大往往也意味著其貨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地位的鞏固,甚至導致新的國際貨幣秩序出現。從歷史上看,英國的債權國地位是國際金本位穩(wěn)定運轉的基礎,而英國的衰落與美國的崛起則預示著國際金本位的終結與美元本位的不斷形成。相反,20世紀80年代后,隨著美國經常項目由持續(xù)順差逐漸變成持續(xù)逆差,以及德、日的崛起,以黃金和美元為基礎的布雷頓森林體系不斷走向瓦解,一個統(tǒng)一的國際貨幣體系也蕩然無存。日本走向浮動,以德國為主的歐洲則在其后推出歐元,成立最優(yōu)貨幣區(qū),加大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影響力。
“因此,總體看,一個成熟的債權國地位必須滿足兩個條件:其一是經濟的持續(xù)增長和持續(xù)的貿易順差,其二是在國際貨幣體系格局中保有對稱的影響力!卑褪锼烧f,“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債權國地位的形成是其經濟增長的自然結果,但由于人民幣在國際主要組織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影響力仍十分微弱,這種債權國地位又是不成熟、不對稱的。”
中國債權國地位是全球產業(yè)分工和經濟失衡的產物
巴曙松表示,中國作為一個人均GDP位列全球100名之后的發(fā)展中國家,成為世界最大的債權國,主要是全球產業(yè)鏈分工演進帶來的結果,也與全球儲蓄與消費失衡、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嚴重滯后密切相關。
他認為,中國的債權國地位是參與全球產業(yè)鏈分工的結果。以美國為代表的發(fā)達國家為降低成本、提高盈利進行全球產業(yè)布局大調整,通過跨國公司不斷將生產基地移向以中國為代表的東亞等新興國家。在這種轉移過程中,中國順應這一潮流,以豐富的勞動力和資源優(yōu)勢不斷成為“世界制造工廠”和跨國公司的“生產車間”,由此推動出口快速增長和貿易順差的大幅增加。
中國的債權國地位是全球儲蓄與消費不平衡的產物。“宏觀經濟學最基本的一個恒等式就是儲蓄與投資的差額等于國際收支的差額。據此,如果從更廣泛的意義上把儲蓄定義為國內儲蓄、國際收支經常賬戶順差及外匯儲備,那么中國債權國地位的形成過程本質上就是國內儲蓄與投資缺口不斷擴大、消費被壓縮的過程(儲蓄增加、消費減少),相反,美國債務國地位的形成過程則是投資與儲蓄缺口不斷擴大、消費不斷擴張的過程(儲蓄減少、消費增加)!卑褪锼烧f。從數據上看,國際金融危機之前,中國2008年的儲蓄率高達51.3%,為歷史之最,而美國僅為12.6%,也是歷史之最,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從這個角度看,債權國與債務國之間的不平衡地位實質上反映的是生產國與消費國之間的區(qū)分!卑褪锼烧f,債務國本身是典型的消費國,表現為儲蓄率過低和消費率過高,債權國本身則是典型的生產國,表現為儲蓄率過高和消費率過低。在全球經濟格局中,一些國家通過持續(xù)的勤勞生產積累大量儲蓄,支持了另一些國家的超前、過度消費,其外在產物就是一些國家積累的外匯儲備及其債權國地位。
巴曙松認為,中國的債權國地位也是國際貨幣體系不平衡的產物。雖然經過金融危機沖擊,而且基于美國經常項目與財政收支“雙赤字”,美元長期來看處于貶值趨勢,但是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主導地位并未發(fā)生變化,也正是這種地位使美國的低儲蓄、高消費模式得以長期持續(xù)。相反,雖然中國經常項目順差持續(xù)積累,財政狀況也相對良好,但是人民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影響力仍然非常微弱!坝捎谌嗣駧诺膮^(qū)域化與國際化進程依然十分有限,因此中國也不能將本幣供給國外,以平衡積累的經常項目順差。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只能被動積累美元資產,形成對美國的債權!卑褪锼烧f。
不成熟的債權國地位蘊含多重困境
巴曙松認為,不成熟的債權國地位造就了中國凈投資收益逆差的悖論。從理論上講,一國的國際收支結構本質上決定了該國在全球范圍內配置資源,實現投資收益的能力。一個成熟的債權國不僅應該擁有貿易順差和海外凈資產,而且也應該獲得相應的海外投資凈收益。因此,貿易項目順差和海外投資收入項目順差的“雙順差格局”才真正說明一國具備了成熟債權國的條件。然而,在當前不平衡的國際貨幣體系下,我們卻看到了一種極為反常的悖論:美國作為全球最富裕的國家,同時也是世界最大的債務國,然而,美國的海外投資收益卻依然為正;相反,中國作為一個仍然相對貧困的國家,和一個新興的債權國,中國的海外投資收益卻持續(xù)逆差。
他認為,不成熟的債權國地位蘊含了資產損失風險。理論上,中國不成熟的債權國地位會產生兩類潛在的資產損失風險:其一是海外資產市場價值的下跌風險。由于中國的海外資產多為美國國債和機構債,如果美國債券收益率下降,那么中國所持有的美國債券的市場價值就會下降,從而帶來潛在的資產損失風險。其二,人民幣對外幣特別是美元升值而造成的資產損失。由于中國的海外資產并非以本幣計價,因此,人民幣對主要貨幣的升值將不可避免地帶來資產負債表上的凈損失。
推進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是解困之道
“一個仍然貧困的發(fā)展中國家卻被迫向美國等發(fā)達國家源源不斷地提供低息貸款,本身就說明中國的債權國地位其實是被明顯夸大的,而造成這種被動情況的根源則在于不平衡的國際貨幣體系。”巴曙松說,“此次國際金融危機警示我們,必須創(chuàng)造性地改革和完善現行國際貨幣體系,推動國際儲備貨幣向著幣值穩(wěn)定、供應有序、總量可調的方向完善,這樣才能從根本上維護全球經濟金融穩(wěn)定!
巴曙松認為,要著手推動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推動國際貨幣的多元化,形成國際貨幣相互制約和相互競爭的機制。在國際收支出現根本性不平衡時,關鍵貨幣國家必須同廣大非關鍵貨幣國家一樣,實質性地承擔調整國際收支不平衡的責任。同時,應該積極推進IMF改革,推動更多新興市場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人員出任國際金融機構高管,提高發(fā)展中國家代表性和發(fā)言權。要加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能力建設和監(jiān)督改革,加強對各方特別是主要儲備貨幣發(fā)行經濟體宏觀經濟政策的監(jiān)督。另外,應該改革現有的國際收支調節(jié)機制。作為主要世界貨幣發(fā)行國的美國,必須承擔起國際收支調節(jié)的主要責任,采取平衡的財政政策,擴大高新技術產品出口,增加國內儲蓄。
“對于中國來說,應積極參與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和IMF的改革,爭取在國際金融領域的參與度、話語權和知情權,同時推動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在短期內,仍需在現行美元本位國際貨幣體系的框架下,積極參與二十國集團推動全球經濟復蘇、促進國際合作的努力,完善現行國際貨幣體系下的具體制度安排,這樣做既有利于穩(wěn)定國際金融秩序,也符合中國的國家利益!卑褪锼杀硎尽 田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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