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全球性事件都不能少了中國的積極參與,這似乎已經成為世界輿論的一個基本共識。正在德國如火如荼地上演著的世界杯,卻是個令人失望的例外。這場國際狂歡節(jié),其實沒我們中國人什么事。
就參賽的32支球隊來看,即便是一些弱隊,看起來也都找到了一條最適合他們自身特點的提升足球競技水準的道路。遺憾的是,中國至今都沒有找到這樣的一條路。
如果說中國足球有什么特點的話,主要就是依靠高大身材去進行激烈拼搶。只要到了國際賽場上,中國球隊僅有的這一點“優(yōu)勢”立刻就會蕩然無存——歐美的球員往往身材更高大、拼搶更兇悍,頭球更出色,而他們的腳下技術又遠比我們細膩得多?梢,中國足球現(xiàn)在的發(fā)展方向,并不符合我們民族的體質條件和精神氣質。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方向性的錯誤?這就要從綠茵場外去尋找答案了。
長期以來,舉國體制一直是我國競技體育的基石,它也的確造就了當前中國體育強國的地位。然而,舉國體制在本質上是計劃經濟在體育領域內的延伸,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它的弊端也越來越突出地暴露出來。在舉國體制之下,競技成績就是各級政府的政績,當然也就直接表現(xiàn)為巨大的現(xiàn)實利益。這一體制的必然結果,是在各個層級上的“成績至上”,這與現(xiàn)在的“GDP至上”思維其實如出一轍。足球是一項身體對抗激烈的運動,技術和意識是需要經過長期刻苦訓練才能獲得的,想要在青少年階段取得好的比賽成績,最偷懶的捷徑是,在同年齡段的運動員中去特意挑選那些身材高大的選手。而且,越是低年齡段的比賽,身體優(yōu)勢越是明顯。這也就是為什么在國際賽場上,中國的少年隊成績通常好于青年隊,而青年隊成績又總是好于成年隊的根本原因。在少數(shù)情況下,某些地方甚至還通過篡改運動員年齡,來讓成年運動員參加青少年比賽。從小就開始的“重身體”而“輕意識”、“輕技戰(zhàn)術”的訓練體系的苦果,注定要被我們成年足球隊盡數(shù)吞下。
舉國體制之下是沒有市場空間的,也就是說,包括運動員、教練和體育官員等競技體育工作者,是沒有機會以自己的名聲和影響力去獲得市場利益的——比如成為廣告明星。他們的惟一前途,是在運動場上贏得優(yōu)秀的成績,并以此換取自己的政治和社會地位,盡管這有可能是對體育運動精神的異化。反觀足球,正是由于市場取向的改革,中國的足球工作者自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開始贏得了越來越多的“市場身價”,他們中的稍微有些小名氣的人,都能夠輕而易舉地在市場商業(yè)運作中獲得巨大的利益,他們沒有必要在訓練場和競技場上含辛茹苦——畢竟人都是理性的,況且那還要冒受傷的危險。這使得原本就存在方向性錯誤的中國足球,在市場化改革之后,無論是敬業(yè)精神和競技水準都出現(xiàn)了大面積滑坡。
中國足球的職業(yè)化、市場化改革沒有革除原來舉國體制的弊端,卻解除了舉國體制下嚴苛的約束條件;沒有引進市場機制中優(yōu)勝劣汰的競爭優(yōu)勢和比較優(yōu)勢,卻引進了市場機制中拜金主義的丑陋面和陰暗面。我們所熟知的假球、黑哨現(xiàn)象正是這種尷尬景況的集中體現(xiàn)。
從制度演進的角度來看,在一種舊制度正在解體而新制度又沒有建立和完善的時候,社會都會進入一個所謂的制度的“真空期”。其實,豈止是足球,我們社會中的其他領域難道不也存在著大量的類似問題嗎?從政府機關到國有企事業(yè)單位,有多少人正在享受著計劃體制的“保護傘”,卻不再受到計劃體制的硬約束;又有多少人正在品嘗著市場經濟的豐碩果實,卻無需承擔市場經濟的競爭風險。從這個意義上說,今天的中國足球,只是中國社會處于這樣一種新舊交替的轉型期和陣痛期的一個縮影。(陳季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