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他在制造神話的同時,也制造了一片虛幻。
文/孫孟晉
生命,就是一段陰差陽錯的歷史。
“披頭士”的光環(huán)在被打破的時候,才映照出一些真實。誰也無法否定列儂和“披頭士”樂隊在西方流行文化史上的影響力,但一旦神話隨主人的離去而隕落,我們方能逼近一點真相。
這幾個原本模仿“貓王”的來自底層的年輕人,一夜之間成了時代的代言人。他們在短短的十年時間里,要克服身上的稚氣和陋習,在世人面前扮演美好的形象。但隨著內心的飛速成熟,原先虛幻的東西蒙蔽了大家,也蒙蔽了他們自己。
他們?yōu)楦杳运蜕狭缩r花,也送上了幻覺
列儂本身就是非常戲劇性的多面體。他曾經非常敏感地感受到人生無常。父親在他兒時拋棄了他們母子二人,而那對他造成的創(chuàng)痛一直如陰影般籠罩著他,直至他享受全世界對他的頂禮膜拜的時候,仍然在心底抵抗著恐懼感和不安全感;同時,他過于強烈地尋找愛與認同的欲望,使早期的披頭士音樂充滿了幻想,一種在彼岸才能找到答案的天真幻想。列儂身上具有呼喚父親的情結,老實說,在那代青少年心目中他的父親形象是不穩(wěn)定的,在生活中他對自己親生兒子也曾經不負責任,列儂需求溺愛的一面最后也終于爆發(fā):在個人的唱片里他過于甜蜜地表達了他與小野洋子的情愛之歡。
列儂在個人唱片里呼喚人間的愛,而“披頭士”的音樂里有超自然的愛。
美國文化學家狄克斯坦在一本影響了大多數(shù)熱愛“披頭士”的中國樂迷的書《伊甸園之門》中說,“60年代是一個相信魔力和無邪、對個人愿望的無窮威力保持著一種動人信仰的時期”。說穿了,上個世紀60年代的烏托邦醞釀了“披頭士”的誕生。在“披頭士”剛出道時,他們打扮得清純可人,那種健康的模樣恰是英國年輕人的需求,但這種同時禁錮了他們內心的風格并不是他們的本意。也就是說,他們在預先被設置的角色里充當了演員。
在《橡膠靈魂》推出之前,“披頭士”的音樂簡單而單調,如一張白紙書寫著怯生生的青春之歌。他們在音樂里首先撕下了面具,他們突然披著長發(fā),跟隨印度“傳教士”克里希那尋求東方冥想,并在嬉皮的精神里升華!芭^士”開始發(fā)行帶著迷幻氣質和懷疑色彩的專輯,這才是他們不朽的經典。這正好符合了60年代年輕人的叛逆精神。
上個世紀60年代的反主流文化造就了“披頭士”,同時,“披頭士”也成就了一部分的反主流文化。從西方信仰危機,到重塑信仰,直到徹底毀滅,便是披頭士走過的時代歷程。民權運動、反戰(zhàn)以及享樂主義的抬頭,使那個時代在粉飾一切又顛覆一切的矛盾中極度膨脹。而“披頭士”相比60年代其他搖滾樂隊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嚴格地說,他們是60年代反主流文化上升期的產物,美好愿望在他們身上曾經是活生生的快樂原則,是革命的幻想化號角,也是陽光普照沖動中的情感故事。
但是,“披頭士”在自身角色與文化積淀中的落差,也為歌迷提供了虛幻的一面。很多時候,他們內心因為成功帶來的膨脹與虛妄在抵消著自身凡人的一面。在踏上美國的那段日子,他們過分地享受著歌迷對他們的寵愛,他們開始對在他們年幼時期對自己有巨大影響的“貓王” 冷嘲熱諷,而這個時候的“貓王”已經虛腫而衰老,以一些不合時宜的情歌度日。
偶像,是時代賦予的一劑包裝精美的毒藥。終于,“披頭士”自己嘗到了那劑毒藥。某次演出完,在歌迷掀起的熱浪中,列儂面色蒼白,道出了一句宿命名言,“有一天,他們會撕碎我們!
“披頭士”滿足了人們瞻仰神話的欲求,并在神話結束前譜寫了一部悲壯史詩?缮裨捒傄E落的,披頭士最終在60年代反主流文化徹底瓦解與失敗的情緒中解散。關于他們的解散有各種傳說,但最最重要的無異于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他們唱至心靈的歌唱在之后幾十年間仍被不停地傳唱。
他被別人射殺,也被自己粉碎
而約翰·列儂,在從一個又一個臺階往上攀爬的時候,也徹底地經歷了孤獨的侵襲。約翰·列儂一直對世界包括自己抱有懷疑,就如他命中注定要成為20世紀60年代先知式的人物,命中注定他也要死于悲慘的血泊中。
前兩年,小野洋子在格萊美頒獎禮上還在重復她當年和列儂的“床第和平運動”的格調,“披頭士樂隊為了和平做過很多貢獻。請記住列儂的話,音樂使我們在一起,祝愿音樂不會寂寞,希望世界和平!笨闪袃z那些“給世界一個和平的機會”的口號并非是可信的,尤其在他后期,他身上的味道像一個食肉主義的偽超脫者所能散發(fā)的:一方面,他過于沉浸在個人生活中,另一方面又把這種私人空間放大,著名的“床上和平運動”就令人不堪忍受。
同時他的“裝腔作勢”還體現(xiàn)在其他方面,有時候傲慢而擺譜,有時候又虛假而不可信。他不加克制地利用媒體使自己始終處在關注的中心。最滑稽的例子是舉辦個人藝術展,他邀請的名單中有超現(xiàn)實主義大畫家達利,后者在采訪鏡頭前作出最不屑的表情。另外,一位漫畫家抱著和列儂探討和平問題的目的,來到列儂和大野洋子的床前,但他稱最后發(fā)現(xiàn)的只是列儂的逢場作戲。
那個殺人兇手在釋放后的一段辯解也許也說明了什么,盡管人們不會為此原諒他。他說,“我受了《麥田里的守望者》的影響,我感覺列儂后來和那本書所描述的世界一樣虛偽”。
列儂和樂隊的兄弟麥卡特尼之間的矛盾最真實地反映了人類的弱點,他們在成功之后并沒有克制住個人的私欲。另一方面,列儂因為維護光輝形象而遮遮蓋蓋,最終,這個時代的英雄被自己制造的虛偽毀滅了。
其實,列儂個人時期中最有名的曲子《Imagine》(想象)是非常蒼白的,那種世界大同的理想被抒情的旋律引向了烏托邦,列儂在那個烏托邦里扮演了國王,在歌里,我們看到一張?zhí)摳〉哪樕鲜拦实奈⑿。相反,他的個人經驗中的哭述反而真誠感人,比如《母親》中,列儂痛楚地對天空乞求著愛,不難讓人聯(lián)想起他年輕時,母親被車撞死而給他帶來的傷痛。
那個曾遺棄他們的親生父親聽了這首《母親》后,曾經找過他,但列儂拒絕了。這也說明童年失去的愛始終是列儂揮之不去的陰影,而一個受困于自身情感體驗的人,是沒法真正扛起理想旗幟的。
他在制造神話的同時,也制造了一片虛幻。公正地說,誰也沒有真正看到列儂復雜的內心,以及他可能存在的本能的對虛幻的抵抗。與其說,這個人的晚期是虛偽的,還不如說他試圖掩飾自己在虛幻的陰影里的掙扎。
人是需要神話來支撐平凡生活的?墒赂25年,但愿我們不會再盲從,只需要去體味他出色的聲音中喚醒的那一點感動。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作者為上海樂評人)